年岁渐长,邓伦正逐渐感受到时间的力量。这并不可怕,反教他愈加珍惜。做演员如同跑一场漫长的马拉松,他要跑到最后。
博雅的初心
邓伦本来只是打算休息一阵,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角色,干脆就给自己多点时间。出道七年,邓伦依然以自己喜欢与否作为接演角色的第一标准。与此同时,他不接演任何相似的角色,而他已经饰演过19个不同角色。
博雅是邓伦的第20个角色,也是他第一个电影角色。2019年夏天,导演郭敬明邀请邓伦聊一聊他的新电影《阴阳师》,在这之前,他们只有录制综艺时的一面之缘。
邓伦对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有过许多想象。虽然他已经是一位备受肯定的青年电视演员——他演过史诗巨制《白鹿原》中的鹿兆海,也是现象级电视剧《香蜜沉沉烬如霜》的男主角旭凤——他仍然小心翼翼,不敢去触碰心中的电影梦。他同郭敬明说了自己对电影的渴望和忐忑,得到了对方热情的回应。一周后,邓伦决定接下博雅这个角色。“最终让我接下来,是因为小四(郭敬明)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和鼓励。”邓伦说。郭敬明将电影的筹备、剧本和后期制作,全都讲了一遍,邓伦察觉到这部电影对他的重要性,“说实话我很被小四那种炙热和执着感动。”他觉得心里的压力少了一些,对郭敬明说:“我相信你。”
邓伦很少碰到像博雅这么单纯的角色。不同于之前饰演过的内心复杂或是展现成长史的角色,跌宕的经历并没能改变博雅。人年岁越大,越觉得这种一以贯之的初心和性格弥足珍贵。
这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,邓伦正是被这种单纯所吸引。“不管经历多少大起大落,多少痛苦,哪怕是看着他最好的朋友在眼前受难、死去,博雅还能保持一种阳光的初心,还是愿意给别人带来阳光。常规来说,如果我经历了很多磨难,可能会让我更成熟复杂,也可能让人一下就一败涂地,振奋不起来。但是博雅一直都是英姿飒爽,很阳光的大男孩。”
饰演一个经历坎坷却内心单纯的角色并非易事,演员需要为角色建立牢固且强大的动机和路径。这点上,郭敬明给了邓伦很大帮助。“小四的逻辑性很强,剧本也是他写的,他每一次都会给出很有说服力的心理依据,这对演员的表演很重要,”邓伦说。
博雅寡言,更需要依靠细微的面部表情——比如眼球的转动或者嘴唇的抖动——去传递内心的活动,这种精准的表演要求也是电影与电视的不同。博雅已经注入了邓伦身体,他现在拥有了这些下意识的反应。最近,周围人看邓伦同搭档赵又廷说话,都说就是博雅的感觉。
“为什么博雅能保持单纯的心性?”
“我觉得是对美的一种向往。其实他心里是有阴影的,但他没有把这个伤藏在心里,很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痛苦,如果表达不了的话,就动手。这种直接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单纯,阴影没有反噬他的单纯。”邓伦说。
“这个角色和你差别大吗?”
“说实话,没有那么大。”
“那你对美的向往是什么?” “可能现在这个阶段对我来说,美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”
自由只是美的一部分,另一部分属于责任。邓伦希望自己的人生,在每一个阶段都能做每个阶段该做的事,这是他心中的“使命感”。
就像儿时姥爷的教导,该上学的时候就上学,该奋斗的时候就奋斗,哪个阶段做哪个阶段的事,顺其自然就好。
美妙石家庄
邓伦把人生这27年分成了三个阶段,从出生到姥爷去世,从姥爷去世到离开石家庄,从离开石家庄至今。
人生的前13年都是同姥姥姥爷生活。邓伦笑说自打出生就被姥姥姥爷抱走,然后就没给还回去了。上学放学、做饭吃饭、做功课出去玩等等,邓伦小时的点点滴滴全是姥爷。
“我生命中,姥爷是对我最重要的人。我从小所有所有的东西,我认识的第一个字,我会背的第一首唐诗,我对于人生的认知,我邓伦这个人身上所有的一 切,都是从小姥爷带给我的。”
姥爷是大学里的哲学教授,清瘦高个儿,每日都是西装革履,风度翩翩。二十多年前,邓伦小朋友不爱去幼儿园,一去就大哭,喊着回家,姥爷看着邓伦哭,自己也心疼得掉眼泪。送去幼儿园没两年,姥爷就把邓伦接回家带着,教邓伦认字、背诗、写毛笔字、学游泳、学骑车。春天姥爷带着邓伦做风筝、放风筝;夏天姥爷骑自行车载着邓伦去好远的地方批发雪糕;秋光里,祖孙俩喜欢在路边捡落叶,比试谁的叶子根茎更牢固。冬季是最美好的时候,姥爷带着邓伦去买年货,买春联,贴福字。自打邓伦记事儿起,姥爷每天都在看书写字,同邓伦说得最多的就是“好好学习”,还有一定要把字写好。小学时邓伦确实好好学习,聪明又勤奋,中学后淘气起来,贪玩爱打球。
学习好是因为有姥爷在,可姥爷生病走了。“我突然觉得失去了一个人, 我好像也应该把与他相关的事情也失去。”他说。
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变了。姥爷以前不让他出去玩,不让吃街边小摊,不让逃课。后来,中学生邓伦把这些事儿干了个遍。
如今,邓伦经常想起自己童年的快乐。他觉得自己实在幸运,有一个完美的童年:既有过好好学习、家教严格的时候,也有过每天撒欢,和朋友们想玩就玩的日子。
18岁时,邓伦终于下决心为自己找了一个方向:参加艺考。考入上海戏剧学院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,甚至有些“惊喜”——他本来只是跟着其他同学试一试艺考,没承想就考上了。
他在2011年初秋去往上海,那是他心中“超级城市”的符号。在石家庄时,邓伦家离学校不过六七分钟步行距离,他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个十分钟车程。“小的时候我觉得中国很大很大,甚至我们家到一个饭店都很远,更不要说上海了。” 他在上海接拍了自己第一个广告,第一部戏,签约了第一家公司。然后去北漂,去跑剧组,一部接一部,《白鹿原》《欢乐颂》《因为遇见你》《香蜜沉沉烬如霜》《我的真朋友》《加油,你是最棒的》 等等,这些作品不是高口碑就是高收视。
邓伦越来越受追捧,却保持着一种娱乐圈少见的质朴。他很随和,在拍摄现场,对于合影要求来者不拒;他有些“怠慢”,不关心潮流的迭代,也跟不上网络词汇的变化。还有,他罕见地爱回家乡。
他两度因为回石家庄给发小当伴郎上了热搜,外界惊讶于一个当下最红的男明星,居然会回家乡给素人朋友当伴郎。在婚礼照片和短视频里,邓伦看上去轻松无羁,拍手大笑。那些发小,是邓伦最珍贵的朋友。他们少有夸赞邓伦事业,总是嘱咐他要健康开心。
初夏回家时,他和发小轧马路,心想这路和上学时走的一样,只是彼此都长大了。长大后去了北京上海,他才发现石家庄是个很小的城市,感觉和海淀区差不多大。但只有回到石家庄待两三天,他才能感受到真实的自己。“和发小们轧马路,没有人能看见我。最重要的是有他们在身边,你就会有那种很自我的感觉。”
“你说每个阶段都有应该做的事,那现在你应该做什么?” “一定是要有自己的事业,再一个就是要更关心父母的健康和多陪他们。”
2019年休息了八个月,虽然也在拍广告拍综艺,邓伦觉得还是挺幸福的,因为时不时能有一周的时间回石家庄,陪陪老人。这次进组前,他又回了一趟家。
一场豪赌
拍完《加油,你是最棒的》之后,邓伦好像知道父母想要什么样的幸福了。“我很明显感觉到,到了我爸妈这个年纪,只要儿子平平安安,身体健康,别的他们真的没那么在乎了。” 邓伦的市场价值在2018年《香蜜》播出后进入一个新高度,而《加油》是他在此之后接拍的唯一一部电视剧。《加油》讲述了北漂十年却依然寂寂无名 的演员郝泽宇,一步步重构人生的过程。邓伦在其中的表演细腻且生动,他说郝泽宇有百分之七十的经历都与自己相似。
他也在北京住过地下室,也曾一个组一个组递上自己打印的资料,也曾一天一天去试戏,“不断被拒绝,那种感觉非常不好。”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省钱,所以他对《加油》剧组说,不要给郝泽宇换衣服换鞋,郝泽宇不会有精力去在意这些。
邓伦在戏中把自己入行到现在的历程又给体验了一回,回头一想,发觉自己在低谷时忽略了一点:“那时候父母肯定很为我担心。”
早些年在北京漂着时,邓伦拍不到戏,但很好强,觉得自己可以通过努力走得更远。第一个角色是在2012年得到的,那时邓伦刚刚大二,似乎是觉得中学时玩够了,大学时突然开窍要早些努力,要主动出去接戏。他在另一个面试中被《花非花雾非雾》剧组留意到,邀请去试戏。“可能就是人家正常工作的一个举动,就让我觉得我好像可以,我应该试试做点更多的事情。”
他先后辗转北京、上海十多次去试镜。那时邓伦有些笨拙,连导演说“走戏”都搞不清到底是要走还是要站、是拍还是不拍。“那时候挺无力的,不知道怎么演才好,只能极力去显得自己更好,极力去表现自己”,他用了三个“很渴望”形容当时对演戏的心情。
而今人们只看到了邓伦获得的认可,鲜少有人注意到在2012年到2014年间的邓伦。那两年他拍不到自己想拍的戏,所以决心跳出这个怪圈。
大三学生邓伦像迷路的蜜蜂在上海乱撞,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离开当时的经纪公司,“真的是场赌博啊,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,”他一度觉着已经无路可寻,解约成功之后邓伦更加迷茫和焦急。
上海教会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忍受孤独。孤独难挨,仿佛时间都会静止。离开家乡后,他有一阵儿不适应上海的天气,湿漉漉黏糊糊,也不喜欢甜口的菜色,哪哪儿都别扭。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城市做什么,也不知道可以依靠谁。转了一大圈儿,邓伦明白了,人只能靠自己,“包括到现在,什么事只能靠自己,真的谁都靠不上。”他说。
为了谋求更多的机会,他去往北京,在管庄和通州的交界,租了一个3000块钱的房子。他得到处找戏,要不交不上房租。那会儿他的心愿就是能挣着钱,够交房租,够吃穿,不再问父母要钱。
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是可以的,向父母证明,也是向自己证明。那年他不回家,父母总给他打电话,他不回,或者不愿意说话,父母心知肚明,也不追问。
有时候邓伦觉得进组比待在北京好,因为剧组给他安全感,所有人都在为一个好东西努力,互相感染。
好在邓伦成了。解约次年,邓伦进入《白鹿原》剧组。那是他至今最用力拿下的角色,顶住了刘进导演小三十遍的试戏。拍摄战争戏时,邓伦形容那是“用生命在拍戏”,他痴迷那种状态。他每天都要爬上一片荒山,顶着零下十几度的寒冷,全身再被喷上血浆,又湿又冷。邓伦觉得这不够,他每次开机前都要抓一把泥土抹在满是血浆的脸上。拍完回来,就真跟战场回来似的,戏服里能倒出半斤土。即使如此,邓伦觉得还有遗憾,“应该再拼一些。”
那是他唯一一次在杀青时哭,他用“奢侈”形容那九个月,辗转十个拍摄地,与前辈们共度风雨,偷师前辈们的表演。他一想到自己参与完成了一部巨著的拍摄,就觉着感动。
前几天,郭敬明问他还有没有戏待播。他说基本没了,连四年前的戏都播了。邓伦突然有些感慨,说感谢自己的坚持,从没降低自己接戏和演戏的标准,所以四年前的戏翻出来,还是能看。
“我很庆幸哪怕我生活再拮据,我还是要拍我喜欢的角色。”邓伦说。
吾生之须臾
邓伦手机里最近的照片是故宫的雪。因为录制这两季《上新了· 故宫》,他去了好多次故宫,成了故宫里面的熟人。他自觉和故宫已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,好像故宫容纳了他,他也能感知到故宫。
每次重访,他都如初次到来那般,为历史的不可思议所震撼。“六百年啊。作为一个人类,你想象不到六百年是什么样的概念。故宫就在这里,那些地基依然还在。一个民族的沧桑变化都在这里发生,很不可思议,太不可思议了。你不觉得吗?”
与六百年的故宫相比,自己的生命太过于短暂和渺小。认识到吾生之须臾,却并不让邓伦悲伤。他想着这一辈子也并不非要掀起大风大浪,不必苛求自己,开心就好。他几次用“缘分”和“巧合”解释自己接戏的动因,也时不时以“顺其自然”描述自己期望的生活状态。刚出道那两年,邓伦能连熬五个大夜拍戏。再累都要和自己说,坚持过去。
而今他是真的熬不动了,熬一个通宵就有气无力,整个人在晃。
演戏是一场马拉松。邓伦未来还要演中年人,演老年人,他不想因为身体状态而折损表演效果。“这一两年身体有很多变化,我原来一直炫耀我皮肤这么好,但是我现在会过敏,眼睛会发炎,我还去查了,有低氧血症。任何身体的反应都会告诉你,你要注意了。”他说。
但时间不仅带来了身体的变化,也累积了生命的经验。现在邓伦能够更快地感受到角色的状态,人也变得更加敏感和细腻。他易感动,也容易掉眼泪。他说前两天看到一个小动画,讲一个小女孩和小火龙是好朋友。小火龙总是控制不好喷火,给村民惹事,就懊恼地躲进小黑屋里,小女孩在雪中等待小火龙时,突然小女孩发现村民需要用火烤面包,就带着小火龙去村民聚会的地方,拿出一块面包,让小火龙给烤熟了。
他被这个小故事感动。他最近刚看完《好莱坞往事》,感动于道尔顿演完一场戏后,搭戏的小女孩跑到道尔顿身边说,你刚才那场戏演得特别好。“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,被人这样说,真的特别幸福。如果我刚开始拍戏的时候,有人能跟我说这么一句话,我会更好,但刚开始,有的人是和我说,你不适合做演员,不会演戏。”
“你早些时候,印象深刻的鼓励有什么?”
“我的鼓励更多的是观众带给我的。你看到大家在网上说很喜欢这个角色,比如《欢乐颂》播了之后,得知身边有人很喜欢谢童,就很满足。”
可他也希望回到在剧组里时不时被批评的状态。多数时候,导演们对邓伦总是充满信任,这让他感到不安。“别人把这部戏交给你,特别信任你,反而会对自己不自信,反而有时候希望碰到能给我更多建议的导演,而不是百分百信任和放任的。那种放任对我有害。”
郭敬明就是个直言不讳的导演。“小四耿直和博雅很像,有些话不那么好听,但他一定会讲出来。这一定是为你好。有的地方演得不太好,小四一定要告诉你,你能更好。”
在横店拍了四个多月了,日子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气息。有时候邓伦觉得进组比待在北京好,因为剧组给他安全感,所有人都在为一个好东西努力,互相感染。他对表演的喜爱仍匀速递增,“人喜欢一件事,就会对它有依赖感。”
他看上去瘦了些。为了更贴近角色,他这几个月都维持高强度锻炼和健身餐,增肌减脂,重了七八斤,面部线条却更坚毅了。
“ 这次采访,说实话是不是自己,我说不清,也可能是博雅。”邓伦突然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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