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年,66岁的辛弃疾登临京口北固亭,留下来这首耳熟能详的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,“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。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。”
有些人,出道即是巅峰。这43年的时光,没想到就这么快的过去了。回想起当年二十三岁时于万人之中生擒叛徒,在那个黎明,他还不知道,那是自己人生中最精彩的时刻。
恍惚间,仿佛又回到了过去。故事开始于1140年,金兀术撕毁盟约率军攻打南宋,此时岳飞尚在,挥师迎战,并一口气收复郑州、洛阳等地,然后就是十二道金牌的退兵诏令。回到临安后,因莫须有的罪名死于风波亭。同年,辛弃疾在济南出生,而此时济南已是金国治下。
绍兴三十一年,完颜亮大举征兵,对百姓的压迫也愈加严苛。哪里有压迫,哪里就有反抗。此时,热血男儿辛弃疾带着两千子弟加入了耿京的起义军,并被任命为大军的掌书记,大印也给他保管。后来,耿派他去联系南宋,完成使命返回时,得知耿京被叛徒杀害,而此时张安国在济州做知州。
他怒发冲冠,凑了50骑前往捉拿叛徒,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从五万金军中活捉叛徒。当时部下见辛弃疾的马还载着叛徒跑不快,都劝他取其首级,却被辛弃疾拒绝,理由是:对于叛徒应该当众审判斩首示众,堂堂正正处决才是对耿京的告慰。于是跑跑停停,押着叛徒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临安,将叛徒交给南宋朝廷处置。
以五十对五万,于万军之中活捉叛将并全身而退的传奇经历,让他声名鹊起。本以为如此华丽的起点,必然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,收复中原,建功立业也不是遥不可及,然而现实总是很残酷。回到南宋后,他被任命为江阴签判,开始了他的仕途之路。
很多人的青年时期都是艰难的,辛弃疾也不例外,想要大展拳脚,却被江阴这个小地方困住了,虽是军事要地,但在主和派把持朝政的时候,日子平平无奇,整个南宋都不愿提抗金,北伐。辛弃疾就在这种苦闷的日子里日夜煎熬,终于在孝宗继位后,有了一点希望,此时新皇开始任用一些主战派大臣如张浚,辛弃疾得知后一腔热血的吧自己写的对策呈给张浚,不料,张浚却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。
后王师北伐,却最终遭受符离大败,大败成了主战派的罪状,张浚被贬,主和派掌权,一切又像以前一样,北伐也成了泡影。符离兵败后一年,张浚去世,他想不通,为何张浚没有采纳他的建议,但是如果真的用了他的策略,就可以赢吗,谁也不知道。这一年,他也终于离开江阴被调去安徽广德县做通判。25岁的他迷茫了,在赴任途中,醉醉醒醒,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大宋将何去何从,到广德时,已是初冬。他认真地思考这几年来总结的军事方法和观察到的宋金局势,并写出了《美芹十论》:“虏人凭陵中夏,臣子思酬国耻,普天率土,此心未尝一日忘。”
此心未尝一日忘,这七个字,却是道出了他一生孤注的信念。《美芹十论》对战争的看法非常透彻,不仅是对宋金局势有清醒的认识,而且对古往今来很多战役是有自己深刻的见解的。将《美芹十论》呈上后,他在不安和兴奋中等了三年。那个苦闷的年轻人,在一千年前的夜晚辗转反侧,就和其他时代苦闷的青年人一样,就和古往今来不计其数的失意人一样。
南渡的第七年,终于迎来了升迁,任建康府通判。此时的建康(南京),汇聚了很多有名望的人,而名声在外的辛弃疾也成了很多人的座上宾。他的上司史政志是建康知府,也是主战派重要人物,非常欣赏辛弃疾,经常邀他饮宴,并介绍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,就这样,他对抗金大业也增加了一点信心,然后好景不长,1170年史政志调任成都知府离开建康。但此时的辛弃疾已经31岁,过了而立之年,人生已过半,可曾经梦想的功业,一个都没实现,他急了,不知道此生还能否上阵杀敌。辛弃疾走在街上,在醉眼朦胧中,看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,人们摩肩接踵,整个城沉浸在一种狂欢的喜悦中,可是,此刻的繁华有多美好,以后的危难就有多糟糕,自己追寻的理想该怎样才能实现,他跌跌撞撞的边走边想。那一天他写下了一首绝美的词,此后所有关于元夕节的词都黯然无色。
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蛾儿雪柳黄金缕,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那灯火阑珊处的人是思之不见的美人,是苦苦坚持的理想,是无数个失意夜晚中偶然的亮光,更可能是他自己。
后来的日子,可以用颠沛流离来形容了。因为他是“归正人”(即从北方沦陷区南下归宋的人的蔑称,隐含之前是‘不正的’),朝廷始终对他抱有猜忌。32岁,任司农主簿,33岁出知滁州。。。。。。直到41岁在江西归隐。在整个人生的最好的时间,这个最该建功立业的年纪,辛弃疾一直没有机会筑好地基,从少年到中年,他辗转于一座座的城,见过繁华,也有萧条,当初的理想毫无进展。像面壁一样的十年,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。
41岁调任江西,建了 带湖庄园 自号稼轩,从此开始了近20年的归隐生活。年轻时的愁苦更多的是一种抽象的想象,中年时候的愁苦更具体、琐碎、沉重。冷眼和嘲笑,谣言,稀疏的头发,臃肿的身体,拮据的日子和失眠的夜晚,这些细节太过丰富,他甚至不敢再说愁字,用秋来代替。
少年不识愁滋味,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。为赋新词强说愁。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。欲说还休。却道天凉好个秋。
48岁,好友陈亮顶着风雪来找他,他们都是失意之人,在辛弃疾衰老孤独的日子里,和好友一起举杯痛饮,并写下了那首著名的《破阵子》。
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。八百里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声,沙场秋点兵。马作的卢飞快,弓如霹雳弦惊。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。可怜白发生!
原来二十七年前的他是与人生目标最接近的时候,那时还很年轻,可悲的是,几十年光阴,如白驹过隙,终究是大梦一场。
六十五岁,他登北固亭,作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,悲叹这一生的境遇,终成绝唱。
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孙仲谋处。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。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当年,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。
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。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⑾。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。凭谁问,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
六十七岁,他终于等到了朝廷的诏令而他也已经油尽灯枯,老妻见他如此,替夫君做了最后一个决定,回绝了朝廷。似乎是不甘心,他在家人的搀扶下,跌跌撞撞挪到门口,望着使者离去的地方。他让儿子拿过来挂在墙上的佩剑,那是耿京送给他的,是陈亮舞过的,如今这些故人都已不在。
秋风宝剑孤臣泪。
回望他的一生,少年峥嵘,中年归隐,晚年落寞,最终,还是没能盼到他梦里的千秋。他的一生,是一个人如何对抗整个历史时局而失败的故事。可是他终身未改其志,也应该算是一种苦涩的胜利吧。
英雄至此,何必英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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